陈郃眼角微，目光掠过那些府兵腰间的制式长刀——平远侯旧。昔年随崔隽柏南征北战的百战锐士，即便主帅陨落多年，其锋芒依旧刺得人眼疼。陛下未收兵权，反将其交予崇周长公主苑文俪执掌，其中圣意与恩，不言自明。若今日当真冲突起来，伤及那位郡主分毫……莫说他这小小武官，只怕整个南塘官场都要为之震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开门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敢开、”崔元徵笑着停在陈郃面前，剑锋忽地扬起，正对男子眉间，“陈大人敢去查吗？不知我筑园十六门七十二窗，可还入得陈大人眼？”剑尖微颤，映出女孩眼底淬火般的寒光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府尹与巡检司刘暮素来不睦，此番更是势同水火。官大一级压死人，纵使刘暮与京兆尹崔愍琰有同窗之谊，终究位卑言轻。徐定谦已下了死令，若今夜再拿不到人，此事便需作罢，所有涉案人等皆罚俸半月……若非筑园内应有暗线传递消息，言之凿凿，他与麾下弟兄也不会兵行险着，来这最后一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多嘴。”崔元徵轻声斥，语气却无半分责怪，反而端起手边茶盏，慢条斯理地拂了拂沫，“陈大人连日辛劳，挨家搜检，怕是眼花了。我们这些纳税人家，合该谅父母官为民持的辛苦才是。”她抬眸，边噙着一抹浅笑，眸光却清冷如檐上霜，“小妹无状，言语不知轻重，还望大人海涵，莫要同小孩子家计较。”

只待那位端坐中央的少女一个眼神，便会毫不犹豫地刀相向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千算万算，独独漏算了这位看似弱不禁风，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嘉懿郡主。此刻她稳坐如山，寥寥数语，便轻巧地将一池浑水搅得更浊。火光映照下，女孩苍白的面容近乎透明，唯有一双能穿人心眸子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番唱作俱佳，噎得陈郃面红耳赤。

        陈郃深一口气，任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——他心知今夜恐难善了。甲胄相撞的轻响中，他忽然单膝跪地，抱拳时铁手套与护腕磕出清脆一声：“末将恳请郡主通，容我等入内查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郡主……”男人结动，瞥见剑上刻着的“平远”二字，终是低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听我娘说，我阿爹最不喜舞刀弄枪。”她轻笑，气息已有些不稳，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“偏他习得一手无双剑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郃仰首，见少女逆光而立。素白寝衣外随意罩着的胭脂色大氅被风鼓动，如血浪翻涌。那柄七尺青锋在她掌中颤若风竹，偏生压得他不敢妄动——因她后暗卫的弩箭已悄然对准他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郡主说笑了，”男人结动，勉强挤出一丝恭敬，“下官岂敢攀诬郡主。只是接到线报，窜南塘、关中一带的江匪今日自西岸口登陆，现已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‘哐啷——’

        崔元徵一声清叱，如玉石坠冰。顷刻间，筑园十六重门扉次第开，铰链转动声连绵如惊雷。月光泼入深庭，照见每扇门后肃立的玄甲侍卫，刀锋反光在廊间交错成网。少女倏然起，广袖带翻案上茶盏，瓷碎声里已抽出侧暗卫腰间长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已窜至我这筑园了？”崔元徵懒洋洋地打断，纤指掩，打了个极轻的呵欠，连眼风都未曾扫过去，“绘夏，西岸口离此多少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何尝不知近日大肆搜检已惹得怨声载，尤其是以崔家为首的几家纳税大，联名状纸早已递到了南塘府尹徐定谦的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平远侯崔隽柏的女儿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虽弱，未得父亲亲传……”崔元徵话音微顿，剑尖却稳如磐石，直指他咽，“但我姓崔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姑娘，整整三十四里路！”绘夏应声上前，嗓音清亮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，“那江匪莫非生了四条，或是儿成了？竟能在一个时辰内奔袭至此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陈郃僵立原地，颈间肌肤能清晰感受到剑锋传来的寒意。他不敢妄动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重剑在少女手中划出半弧——下一刻，鬓边一凉，一缕断发随风飘落。

        崔元徵深一口气，苍白的脸上骤然迸发出慑人的光彩，一字一句：